在幾盡一片漆黑的舞台上,一位輕聲哼唱小曲的男子坐在巨大鐵架上緩緩降下,揭開了旅途的序幕。舞者們相異並自在的舞動著,直至從天而降的大衣強行套上後,漸趨一致,仿若被操縱的戲偶,呈現出一連串與結構拉扯的失衡與不安,頓時使人感到滑稽卻無奈。在不知不覺中,舞台竟成了一部巨大的機器,如同造物者般無以名狀的巨大,巨大的鐵棍敲落地面,引發震天嘎響,懸在上頭的聚光燈如同「老大哥正看著你」般的緊迫盯人,機械越動越猛烈,逼迫、恫嚇、警告、玩弄、操縱著舞台上男男女女。人群中,一位朝光亮處前行的女子遭到其他人們的阻攔,「噓—」眾人試圖壓下所有的不安,令人不禁和柏拉圖口中那些只願相信自己在狹隘洞穴中所見之火光倒影,而不願相信洞穴外有著繽紛真實世界的無知眾人重疊,眾人們再度「噓—」「噓—」「噓—」層層的噓聲亟欲制止女子面對光亮的喃喃低語,甚至耗費眾人之力也要將她支開,遠離那未知的光亮,但表面上的暫時寧靜,世界是否真的寧靜了?
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於《美學理論》中提到:「藝術拒絕被定義,因為他是不斷發生歷史變化的星叢」,在「墜落的天使」中我們也可窺見那些相互堆疊交錯,時而辯證時而對峙,接著進一步構成星叢的狀態,雖名為墜落的天使,但實則分不清明確邊界,反而是以眾多不同面向望外拓延,由各式片段組合而成如星叢般譜出遼闊視野。
在牛頓發現地心引力之前人類便對於離開地表有一定的恐懼,我們知道無論如何終將墜落回地表,使得人類不斷追求消弭地心引力造成的束縛,也因此高空馬戲表演特技令人緊張屏息卻又嘖嘖稱奇,不同於日常物體僵硬垂直落下的狀態,而是在表演者身上游移流轉的水晶球表演,兩者同樣令人目不轉睛。在整齣劇中所謂「天使的墜落」是由地心引力亦或者人類的罪惡引發?人類不斷地試圖爬升,在巨型鐵架上游移、攀登、極力掙脫的束縛又是什麼?《墜落的天使》利用了臺灣藝術表現上少見的舞台道具模式,巨大、簡單卻又深刻的鐵製骨架,搭建起整個搖搖欲墜的人類世界,玩味地心引力。
我們知道西方世界第一次有系統地將音樂收集並記載起來的是西元6世紀末的葛利果聖歌(Gregorian Chant)或是在敘利亞出土,公元前1400年左右的胡里安頌歌(Hurrian songs),但在有記載之前,音樂、語言和溝通之間是什麼樣的交互關係呢?或許人類學家與考古學家所持立場大相徑庭。在《墜落的天使》中可以深刻感受「聲音」的影響性,貫穿整齣劇的其中一個元素是一台近似留聲機的播音器,其中往往流瀉出一種帶有時代感的旋律,或者僅僅一聲單音,而對於所有人來說,那如同神的語言一般,不帶指涉性的意義卻又充滿精神與感官上的深刻經驗連結,他們傾聽、他們模仿、他們藉此將自我情感擴大投射表現出來,既舞既劇地以非語言的張力創造具情感共鳴的場域。
藉以馬戲、戲劇、舞蹈等表演元素,加上鋼索、鐵鍊、鷹架等道具元素,同時與強烈的燈光氣氛和迥異的聲音,共同創造出幽微深刻的機械世界,天使還是人類?未來還是當下?自主亦或是墜落?一幕幕猶如詩篇的場景倏然展開,以超乎現實慣性與地心引力的肢體表現,將身體符號之於空間與時間的動態,輕盈流暢地一湧傾瀉而出。就算貌似看穿了全景(編按:在此全景指的是作品所創造的場域,及其鏡框式舞台之外裸露的鋼索、棍棒、懸吊鷹架等幕後結構),至此,我們就能足以控制未來的走向?擊入人心的聲音與視覺一次次敲打著觀眾的感官,目眩神迷又充滿詩意地散發出神秘而深刻的氛圍。
整場演出在強烈的燈光和迷霧交織而成的神秘詭局氣氛中,巨大如同機械操控台的結構若隱若現,灰暗並暗潮洶湧的世界圖景,同時又帶有被監視、被控制般的緊張感,表徵出大多數人們寧可選擇屈於現實,而少有人敢嘗試觸碰困境的邊界,而在一次次的突發意外中「天使」觸動了開關,引發抑制不住的好奇與對現實不滿的吶喊,亦如同最後只有極少數的人,不顧一切的追尋那柏拉圖洞穴之外的世界,就算依舊沒有確切的答案,但著實敲響了一記驚世醒鐘。